专利律师与音乐

专利律师与音乐

  老婆懂点儿音乐,某日取出尘封多年的小提琴拉了一阵,转向我,那意思是让我评价一下,或者干脆夸奖一番,哪知我不通音律,况且学法律的人,不能毫无根据的乱点评,故以从事技术工作多年养成的气质来回应:一脸木然。

  不是我不通情理,而是我正心烦,作为从事专利实务工作多年的专业人士,自认为习得各班武艺,算是专利知识的传道者,一遇到有人咨询我专利问题就不厌其烦地给他们普及各种专利知识,以期提高他们的专利意识,这倒不是因为我多高尚,而是我经常遇到我老婆那样的烦恼:对牛弹琴。

  从东莞回来已是夜里,明天一早又要进京参加专利无效口审。今天碰到的又是一个没有专利意识的老板,专利的专业性很强,曲高和寡并不难理解,但不知这位大姐从哪里受了“高人点拨”,已不是一张专利的白纸,任我祭出平生所学,他依然是:一脸茫然。

  不怕遇到不懂的,不怕遇到半懂不懂的,就怕遇到不懂装懂的,从业专利人最大的苦恼莫过如此。

  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梦想着一个大计划,就是向企业尤其是高层管理者普及专利意识,类似搞九年义务教育那样,不但有助于企业更好地了解专利、运用专利,也有助于他们能真正体会到专利专业人士的价值,从而防止被非专业人员忽悠、误导,遭受不应有的损害。

  这个梦想,符合国家知识产权战略利益,符合党引导创新的利益,符合专利行业的生存利益,高举这“三个符合”,我觉得这事儿可成。

  一到家就请教老婆如何培养小提琴曲的欣赏水平,晚上睡觉前还下载了一首《沉思》,沉浸在《沉思》里我陷入了沉思。

  音乐声中,过去的经历如一幅幅电影画面浮现眼前。

  法学课堂上,老教授结合多媒体解释着什么是法律意识,两幅交通事故现场的图片,一幅发生在中国,相互剐蹭的两个司机正在对骂,那架势很可能会发展成扭打;另一幅发生在美国,撞在一起的两个司机一个给警察打电话,一个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从现场气氛来看,等下这俩哥们儿就要相互递烟并开聊起来。同样的事故,不同的景象和结局,何故?法律意识之不同也,说美国人法律意识强不等于美国人懂得法律多,而是遇到事情后美国人第一想到得就是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因为他们知道专业意味着成本低加效率高加效果好。

  专利意识亦是如此,遇到有关专利的问题第一时间寻求专利专业人士的帮助就是具有专利意识,而专利意识有无或强弱的差异,往往会直接导致所遇到的专利问题解决成本的不同,解决效率的不同,解决效果的不同。

  房间里升腾的音符好像没给我带来美的享受,就像草原上的牛马,面对如画美景,却是满眼的草料,没办法,不懂音乐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美。

  一三年底,广州的冬天虽不下雪,也冷,那是一种里外一致的冷,无可逃避。顺德的一家家具制造企业因涉嫌外观设计专利侵权被同行起诉了,见到老板一聊才知道,一审在佛山中院已败诉,之后上诉到广东高院,二审庭审过后才感觉到大事不妙,该企业的法律顾问遂建议找专业的专利律师给分析一下案情,妈呀,这是家庭保健医生在给病人做心脏手术,开膛破肚地试了一次,病人已晕死,经过再次心脏起搏后发现续命无望,在手术台上要求病人马上转院治疗。

  医生不能拒绝治疗,律师执业亦有道,趁现在还没死利落,赶紧分析病情。经过检索分析,初步判断涉案专利稳定性并不好,如果针对该专利提起无效宣告请求,成功的几率不会低,也就是说,对方的专利很可能是一纸老虎,我们需要做的是向法院证明它就是纸老虎。尽管老板从没听过打官司还有专利无效什么的策略,但当死亡的恐惧已从脚踝蔓延到手腕的时候,就算是根稻草,这时也只能抓住了。

  元旦刚过,无效宣告请求受理通知书就下来了,因在诉讼前期没有提起该无效宣告请求,再加上二审审限也只有三个月,广东高院判决维持原判也在预料之中,判决立即生效,就在涉案专利无效口审的前几日,企业老板顶不住压力就该停停,该赔赔地执行了。

  无效口审一个月后,收到专利复审委员会的无效审查决定书,涉案专利被宣告无效。根据法律规定,虽然这意味着涉案专利自始无效,但已经依有效执行的判决不能更改了,也就是说,本来这个企业可以产品照做,钱不赔的,但专利律师介入地太晚,纵有千般本事,处理效果也已很难保证了,唯有像那个心脏科医生那样帮奄奄一息的病人缝合好刀口,嘱咐他的家人,如果还有下次,来找我,这病不用开刀。

  乐音急转,隐约中,看到老板扭曲的面庞。

  一四年夏天,是夏天,广州的夏天足有半年,闷热,可能台风快来了。佛山一朋友,做瓷砖机械的,一边擦汗一边诉说着他的遭遇,因市场竞争激烈,对手使出杀手锏,在佛山中院以实用新型专利侵权为由把他给告了,设备都给法院封了,庭审他也参加了,虽然他不懂专利,但感觉自己请的律师在法庭上没底气,一涉及到技术比对问题就顾左右而言他,一审还没判决就跟他商量如何上诉的事。他也算灵光,打听了一下,说涉及专利的案子最好要找专利律师,因为这不单单是懂不懂法律的问题,其核心往往会落到技术问题上,不懂技术的律师怕是不对路。

  经过对案卷材料的分析,初步意见是,一审赢不了,二审也够呛,因为即使从二审一开始就介入,也无法更改一审代理律师已经承认的一些事实,同时也无法再提交有利证据,这就等于下棋的时候,水平一般的棋手下完上半场就溜了,留给你继续下半场,考验你绝境求生的能力。

  朋友的忙一定要帮,赶紧制定作战计划,除了为使一审判决不生效,准备上诉的策略,还必须开辟第二战场,就是立即针对涉案专利提起无效宣告请求,通过行政确权程序将涉案专利权打掉,获取新证据后再回援司法程序,以起到釜底抽薪的反击效果,总结成四个字就是:守城求援。

  由于本次介入时间早一些,在广东高院二审庭审中,除了拼死抵抗坚守城池外,也向主审法官提出涉案专利存在稳定性差的问题,并告知我们已经提起无效宣告请求,希望合议庭能等到无效结果出来后再合议判决。说白了就是告诉法院,我方援军已在路上,而且来势凶猛,至于最终支持谁,是不是等我们大决战之后再说。

  广州的台风多,一个走了,一个又来,在炎热的夏天我喜欢有台风,不是喜欢它的破坏力,是喜欢它带来的降雨可以驱散闷热。

  一轮暴风雨过后,收到专利复审委员会的无效决定书,涉案专利被全部无效。

  音乐的舒缓填补了暴风雨留下的空隙,彩虹下,我那朋友沉浸在等待终审判决的喜悦之中,不时地还询问着能否让对方赔偿一些他的损失,一脸释然。而我的脑海里则充满了很多重复的画面:兔子蹬鹰。

  轻松的音乐声中,一位棋坛收官高手正气定神闲。

  一五年春天,花城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一路花开,一路花香。在广州白云区一个LED制造企业的会议室里,总经理拿出刚收到的来自广州知识产权法院的开庭传票,他们的一款主打产品被诉专利侵权,紧张的空气中已嗅不到花香。

  虽已身经百战,但也不敢怠慢,由于介入及时,可稳扎稳打,积极应对,还是处理专利侵权纠纷的常规套路,一手抓司法诉讼应对,一手抓启动行政确权程序,两手都不能软。一切按计划进行,收到法院传票十五日内在国家知识产权局窗口递交涉案专利无效宣告请求材料,随即将专利复审委员会的受理通知书提交法院,同时提出中止审理请求,法院遂搁置此案,坐等专利无效宣告结果。

  从春华到秋实,有惊无险,秋风乍起,送来专利复审委的无效决定书,涉案专利被全部无效。

  向法院提交无效决定书,准备着对新证据进行开庭质证,等来的是对方撤回起诉的法院裁定书。从开盘布局到对手投子认负,一切按计划,一气呵成,一切都是期望的结果,秋天果实的香,沁人心脾。

  音乐回转,三日绕梁,那个总经理品着功夫茶,一脸坦然,这是我想象中的影像,只一面之交,我已记不起他的模样。

  一五年,秋天,我最喜欢的季节,尤其在北京,秋高气爽,心情舒畅,不只是天气原因,因为在专利复审委的无效口审异常顺利,从五道口到首都机场,一路小调回广州,赶着第二天一早去拜访广州天河区的一个老客户。

  这是一家体育用品制造企业,重视技术研发,也重视专利,处于快速发展阶段,他们这几年的专利案件都是委托我代理,对我的专业度比较认同,一遇到专利问题就习惯性的来咨询我。

  这次公司董事长的召见是因为他们在进行专利预警分析时发现一件对他们有威胁的专利,专利权人正是冤家对头,眼看着销售旺季就要来临,各商家都摆开搏杀之势,大公司不敢冒这个险啊!

  连夜研究对方专利,进行比对分析,检索相关资料。

  经过一上午的充分沟通,评估了风险,提供了应对预案,董事长一脸欣然,顿时给人一种“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感觉,接下来当然是产品照做,货照出。

  就在上周,那个董事长从德国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在福州举办的产品展销会上遭遇专利权人的投诉,当地知识产权局也来了很多人,由于我们预先很巧妙地针对对方专利权利要求中的一个技术特征做了一点不明显地规避设计,知识产权局的专家们对比分析后就撤了,留下无助的投诉人在那里:独自凌乱,一脸茫然。

  音乐声中,音符起舞,最激烈处应是高潮,但对于专利律师,高潮应是于风暴中获取平静,在平静中化风险于无形,无知无畏非勇敢,有知无畏真英雄。

  激荡的声波弥漫在周围,浑身的细胞都随之舞动。

  梦回远古,神医扁鹊,言犹在耳,兄弟医术,各有高低,扁鹊治于病危时,病人痛苦万分,家人心急如焚;二哥治于病发时,病人稍感痛楚,但药到病除;大哥治于病发前,去病于无形,病人未觉有痛。

  专利人很辛苦,有时也很无奈,但总不能苛求人人都天生具有专利意识,传道者的角色要一路同行,扁鹊的技术我所欲也,大哥的境界亦我所欲也。

  乐声悠扬,荡气回肠,我辈志向,意在兄长。

  刺耳的闹铃扰乱了优美的旋律,凌晨五点,梦醒,起床,去机场,收回纷飞的思绪,整理好心情,面对梳妆镜,我一脸毅然。

  推开房门,离开我的梦,踏上追梦之路。。。。。。

  作者:哲力律师 刘兴彬